第三幕君卿岂知其中意
即便我的眼能够看透她的理,即便我的手能够拨动她的弦,但只要一日身处其中,我便是她一日的傀儡,命运,真是因为能够比别人看的更远,做得更多,才更让我感到她的可怖。 ——星·俟万(写在最后的一日)
山麓之上的状况比之预料中还要恶劣上许多,凛冽的山岚吹个不停,却没能驱散那一层迷蒙的雾气,虽然对自己的眼神有着满满的自信,可有些紊乱的气息感知依旧促使伊莱在薄暮前就近选择了一处地方歇息。
作为典型的山里孩子,自从有了清晰的记忆来,伊莱一天中大多时候,除了跟随师傅练习武技之外,便是在山林之中嬉闹。而自从六七岁时,家中断了每月父亲的照例的补贴,执拗的他便用稚嫩的肩膀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故而,这在山林中夜宿的忌讳,伊莱早也是熟稔无比。而这五龙首峰中的凶险,少年自是不敢小觑。此时所处的小小洞穴看似为了遮风避雨随意而为,实则,谨慎如他,早已寻找好了数条脱身之法。而用于防范魔兽夜袭预设下的触发式陷阱,自然是密密麻麻将四方护了个周全。而他的小指尖上更是箍着数条金线,一旦有风吹草动,他自可在第一时间察觉。
而此时,在东侧靠近林子的那第一处威慑用陷阱被触发的一瞬,原本微眯着眸子盘腿静坐的他,一个抖擞,眸中虽说闪着疑惑,手脚却已先行,朝着右侧跃出⑥步,低伏浅卧间,贴着石壁隐去了身形,修长的身子绷得犹如弓弦紧凑,一双眸子牢牢凝视着明面上唯一的入口,恰是蓄势待发。
来的,应当是个强大的家伙。这有龙族居住的山峰,除去那少数无知的蠢物,魔兽之间的阶级比之寻常山林可谓更是森严有序。为了避免被一般的山野魔兽袭扰,伊莱可是在最外围撒上了一大圈足量地行龙的粪便,若是一般的魔兽,可没胆子挑战这至少是一方领主的威严。
但这声势,虽说是煊赫,可荡起的风波,也未免太小了一点。对方一路径直碾压过自己设下的大部分陷阱,自是表现了其实力不凡,可偏偏其中几个按照重量级触发的精心之作,愣是一点响动也没有,这山林中,据自己所知,应当是没有这般的存在,难道……
轰然巨响,却是不知何时,哪处攻击,放下了那少年原本用于封阻来敌的巨石。
猩红的光芒夹杂着翠绿的闪烁,扬扬洒洒地飘散着,最后一道警戒线几个响指间业已告破,一蓬寒光迎面而来,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洞穴的无差别打击下,容不得他再多加思索。手腕一扼,食指与中指交错间,在一道晦暗的射线的牵引下,伊莱就势攀上了洞穴的顶壁,熟稔无比地动作本就静谧,身周鼓荡着的一处处小小的旋风更是遮掩了最后一丝动静。虽说不过是空间下级属性风的基本衍生应用,但十余年的水磨工夫,少年自信,即使是教授他的老师在此,也不敢放言能稳稳胜上一筹。
来者匆忙地甩出一招后,也是在原地静默了起来,但在那飞扬的隐约荧光中,闪过的模糊的身形已然暴露了他是人形生物的事实——敢于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进入族中的境地,并且直冲冲地朝着自己而来,想必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少年暗自沉吟着下了定义,未曾开锋的匕首上,那按捺着的指头,又是绷紧了少许。
年少的他,还未曾痛饮过淋漓的鲜血,姿势无可避免地彷徨了起来,可伊莱终究是天资超卓之辈,老师平常孜孜不倦地教导也早已铭记在心头,故作暗淡的眼眸一开一合间,他心头业已再一次冷寂了下来,伺机而动,一击制胜。不能不由分说地剥夺对方的性命,这是少年最后的仁慈
寂静的黑暗中,猎手和猎物静默地对峙着,互相撩拨着神经,等待着对方先露出那一瞬的可乘之机,或是,獠牙闪耀的那一刻。
牢牢附在壁顶的伊莱早已把气息自然而然地贴近了四周的环境中,无数个毛孔一张一弛中,更是无时无刻不萃取着山风中的点滴信息。作为一名初心的猎手,他已然足够出色,但对方隐隐间,诡异得却似更胜一筹。处在暗处的少年,早已就着那唯一一次出手,明了着锁定了来人模糊地位置,可如今仔细探查一番,却愕然地发现笃定的地方只有着几块枯木顽石,竟是一丝生命气息也无,毫无痕迹可循。可若是对方真是一位胜过自己的前辈高人,又怎能窥不破自己尚显稚嫩的隐迹之法,莫非,是仗着修为高超,想要戏弄于己,先前横冲直撞破阵而来,只是为了掩饰他恶劣的真性情?
心念数转间,这煎熬般的相持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微妙地扭转着。无论心性打磨得再如何出色,此时的伊莱终究也不过是个未曾出道的雏儿,三呼一吸的吐息之法虽依旧是一丝不苟,可那渐而焦急的心情,还是透过心尖,在那额角上,逼迫出了小小的一滴汗液,眼见得便要垂落而下。
退无可退,与其等得由暗转明处处受制,不如拼得这一线先机,迎难而上。若是浸淫此道多年老手熟客,自有机巧手段,扭转这危局。可像是伊莱这般稚儿,怕是大多会依着少年心性,恃勇而上,无关乎天分,甚至说不上优劣,只是岁月的沉淀,经验的积累罢了。
双腿微微一振,整个脚掌由静转动,并未激起一片烟尘,少年的身子如同毒蛇吐信般跃出,看似弯弯扭扭,实则却是扭曲了微小空间,巧妙地选择了最为快捷直接的攻击路线。
这一瞬的决断,也堪堪挽救了他的性命。汗珠离开脸颊的那一瞬,对方的攻击果然如预料般而至——老辣而谨慎,与跃动的少年错身而过的银色锁链狠狠地抽打在了他原先的隐藏之处,附带的劲力风压也破开了少年所着的衣衫,堪堪在他的皮肤擦出几道红线,更为可怖的是,只是并不刻意的一撇,那摇曳着的银色光芒便让他脑中一瞬恍惚,整个进击的轨迹便发生了微妙地偏离。
这家伙,是要杀死自己,是的,根本没有一丝隐瞒的纯粹杀意。为什么!?一瞬的惊疑,那偏转的轨迹正将他推向死亡
终究是落了下乘,又是一指点出,那原本应该晦暗的射线稍稍明亮了些许,犹如绳索一般击打在银链之上,伊莱就着这微小的力道,在空中硬生生扭转了身形,早已握在手中的锈蚀匕首翻手刺出,冲刺之时被打断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竟又被生生提起几分,又兼上了一丝凶狠的戾气,手腕高速的发力下,原本就濒临破碎的袖管再也支撑不住,化作了片片碎屑鼓荡着飞舞而出,也掩盖了星星点点的杀机——风舞·碎花,凭借高超的腕力在一瞬间发力数十次,不仅具有不俗的杀伤力,更是少有的攻防俱佳的武技。
暴雨打梨花般的急促间奏,却是黯哑沉闷的响声,就连指尖传来的打击感也是诡异地柔和。不过,这一招也成功地在封住对方下一步连续杀招的同时,为伊莱的下一击赢得了难得可贵的喘息之机。
在伊莱的认知中,老师所传授的整个武技系统中,所有的招式大多可以笼统地规划为两个种类。熟练以后可以使用各种扭曲姿势瞬间蓄力爆发的高频率连击技,以及,因地制宜,往往需要潜伏,谋求一击制胜的高杀伤力刺杀技。而唯独只有此刻他准备施展的这一武技,是违背了两者的诡异存在,并没有严苛的使用条件,可威力却高得惊人,他暗自在心中将这一招定义为必杀技。当然,相对的,习得这一招的门槛,比之其他两类都要高上许多,自从十二岁时得授,他苦苦修习了五年,也不过有六分把握掌控自如,不过,这种事关生死的时刻,自是顾忌不得了。
身形一个转折,脚掌腾上了身侧的岩壁“拙!”一吐胸中积蓄已久之气,凝成一束,有若实质的低吼,不仅有着迷惑敌人的效果,更是为了自壮声威,坚定心志。
连一瞬的蓄势也无,脚尖只是在岩壁上轻轻一触,如同蛛网般的裂痕便密布了岩壁的整个表层。食指牢牢地按在匕首的锋刃之上,一线银白色的琉璃悄无声息地衍上了刃背。已经沦落为短打的衣衫再一次崩碎了大部,唯独两碗上的丝质护手又是勒紧了几分,生生迫出了几点凶恶的鲜红。明明已经闭上了眸子,甚至封闭了听觉,可伊莱依旧准确地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其冲杀之势,飘忽如同浮云般不定,却如同暴岚般带着煊赫的声势。。
急切间收回的银链盘旋着回护在敌人身前,但终究是勉强了些,转折间原本微不可查的生硬被扩大了数倍。而处在奇妙状态中的伊莱,如同游鱼般腾挪着身子,几乎抓住了每一个间隙,闪耀地刀锋并未激起一点星火,便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这一道虚有其表的防线,甚至,原本就骇人的高速恍惚间又提高了几分。
“喀啦!”一直沉默着的敌人,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不忿,终于发出了这一句意味不明的怪异呼喝。护在胸前的左臂诡异地扭曲折叠着,竟然变幻出了一块银色的军用步兵骑士盾,足足有两米余高,二人来宽,即使稍显仓促,也有若山渊般凝定在前,堪堪遮挡了他的身子
但伊莱早就没有多了余地心思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六觉尽闭,神凝利刃,身化暴岚,倾尽一身技艺,已然不知是以人御刃,还是以刃御人。
极·岚舞风华,越是美丽的招式越是接近死亡的终焉,锈蚀的匕首那暗淡的刃尖,爆发了璀璨的光辉,随即,蔓延着攀附上了少年的整个身子。每一道闪亮的轨迹,尽情地嘶吼着,歇斯底里般撕裂着虚空,宛若一道道流星划过天际,又消逝在了扭曲地星空漩涡中。
看似坚固无比的盾牌,不过弹指间,就被这狂暴地力量绞碎,化作了粉尘。而他的主人,也避无可避地迎上了这最后的巅峰一击。毫无悬念地,如同破旧的玩偶般被狂岚推上半空,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被急速压抑着的液体,沉吟了片刻,方才暴涌而出,淋漓了伊莱漠然的颜面。
呼,透支了,虽然成功地施展出了武技,但作为主要发力点的右手和左足有多条肌腱已然出现了断裂的倾向,而原本大约还剩六成左右的星辰练气更是倾泻一空,就连在战斗开始后一直维持着的风岚结界也不得不被迫消散,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喘息着庆幸自己此刻的幸运。
抬起酸软的左臂,伊莱试图擦去遮挡了视线的腥臭液体,迟钝着的神经努力地调试着,五感想要恢复,恐怕还得花上不少时间,现在的他,只能模糊地感知着,甚至,连长年修炼武技的直感也丧失了大半——嘶,这液体,好冷,根本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温热,就连颜色,也并非鲜红,而是近乎于,银色?
惊惶着,,向四肢下达躲闪的命令,可迟钝地神经,在刺痛下,所能做到,只是勉力抬起手臂,堪堪遮挡着胸腹。璀璨的银色光华,机械疯狂转动的暴躁声音,庞然巨力,狠狠地抽打在少年的腹部,僵硬地身子打着旋儿,飞上了空中。
那对刚刚暗淡下去的猩红眸子,陡然光华大盛,这熟悉的狰狞面容,俨然是……
尚来不及吐出一个字,他的背脊便重重地轰在了岩壁上,原本就因为脚尖的发力而支离破碎,此刻更是到达了极限,不过挣扎了片刻,便如同镜面般支离破碎。
比之原本充作逃生路径而虚掩的石块不过偏离了半尺,却是生死之差,一面是安然的脱身小径,一面是凛冽的彻骨罡风,自作聪明地设下的陷阱,此刻却要自食其果,空虚的骸骨,无力的四肢,甚至连挪动嘴唇的力量都欠奉,又如何攀上半步之遥的小径,天地的伟力下,即使神完气足的自己也不过是沧海中泛舟罢了,而此刻,更是只能如同枯叶一般飘摇…… 呼,就这么死了么,一点也不帅气啊……星酱,哥哥我…… “杀死,伊莱·俟万,为了少爷,排除障碍,障碍……”即使只剩下了半截身子,可他仍然坚持不懈地挥舞着双手,拖曳着残躯,想要攀附到洞口,亲手给与那已然看不进影子的伊莱最后的一击,已经再一次暗淡下去的眸子由于那恐怖地执念依旧不倦地忽隐忽现,只可惜,他注定无法如愿了。
就在头颅从洞口探出的前一刻,一双纤细地手拂上了他的额头,如同情人一般炽热而温柔,随即,却是毫不迟疑地粗暴着扭曲了他的希冀。“终究,只是残次品而已,不过,还算是有几分研究价值。”一身白色医护服的眼睛男,一脸戏谑地看着那不甘熄去的神光,施施然地从袖管中抽出了一张沾满油渍的羊皮卷,“啧啧啧,真是了不得的执念呢,可这合约,你可是签了名画了押的,乙方不论任务成败,遗体必须交付给甲方进行下一步的研究,作为我的私有资产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就这么随意地浪费,放心放心,我会一丝不剩地榨取你所有的剩余价值的,连同你的愿望一起,呵呵。所以,安心地去吧,老头子。”掌中暴乱的电弧划过头颅,强行按压下了他最后的生机。
悠然地踱着步子,男子甚至轻松地哼起了小曲,不一时,便对洞穴中所有有价值地物品完成了回收,挠了挠脑袋,那张惨白的面孔,在破碎的洞口遗漏地月光地照耀下,踌躇中充满了沉甸甸的遗憾,依依不舍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淡蓝地铭牌,,拖拉着将它从破洞投掷了出去,他又在胸口不伦不类地划了个左右长,上下短的诡异十字:“唔,这么出类拔萃的实验素材,还真是浪费呢,其实,在我看来,那一村子的优秀素材可都比不上少年你一个人,哎,真是残念……那么,也是时候回去复命了,呵呵呵……”如同夜枭一般的小声缓缓回荡在山谷中。
……………………命运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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